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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社联2024年度论文已出炉。观察和研读最新评选出的10篇年度论文,我们对近一年来上海社科学者的研究方向会有一个概括性认知,既有“全球供应链重构、科技创新机制、全媒体时代、无形经济、信息保护、代际共育”等当下时代关心和关注的热点难点问题,也有“历史书写、政党与国家、唯物史观、中国美学”等关系中国学术研究的机理问题。
“年度论文”评选活动由上海社联2013年组织发起,至今已连续开展12年。年度论文评选无需作者自行申报,而是依托各学科权威专家、学术期刊主编、资深学术编辑等专业力量,开展多轮遴选评审。
澎湃新闻记者对线年度论文作者,听学者讲述数字时代学术研究的坚守和改变,新文科建设如何创新,以及学者如何研究真问题,回应时代之问。
“美学所研究的主要是三个方面,一是世界意象,二是人类情感,三是人的自由意志。三者的结合和统一,构成了美学和中国美学的主要研究对象。面向这些方面去做的美学研究,那一定是作为哲学或文化哲学问题去研究。”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振复看来,美学一定是有哲学或文化哲学的灵魂。
在主编并撰写一部三卷本《中国美学范畴史》之后,王振复仍觉得有未尽之处,反复读书、酝酿和思考,他逐渐意识到潜在于中国美学之中的体系。
在上海社联2024年度论文《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》(原载于《学术月刊》2024年第1期)中,王振复就提出了这个动态四维的逻辑网络。其中把无极作为一个逻辑原点,把无极和太极的对应结合视为二重哲学本体。而历史哲学意义的“道”、文化意义的“气”与审美现象意义的“象”的三者相和,即三大人文支柱。“中国美学范畴体系,具有有序而深邃的诗性思性化的人文特点,渗溶着中华文化所特具的生命意识。”
这也是中西贯通、古今结合而来的认识突破。王振复认为,人文社会科学在全人类的意义上具有相对的普遍性,其人文思维、哲学与审美情趣等,莫不如此。而做中国美学,“本土化”的研究是第一义的,同时也应该有文化人类学的广阔视野。
在谈到普通人如何提升审美能力时,王振复则强调,诗性的思性化,是美学;思性的诗性化,是审美。审美虽是感性的,但如果没有融渗在感性当中的思性,这种审美一定是肤浅的。
澎湃新闻:在《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》这篇论文中,您希望回应怎样的学术问题?尤其,在您主编、参与撰写的一部三卷本《中国美学范畴史》出版后,在这一学术课题的哪些方面,您感到还有继续深入研究的必要?
王振复:这一篇论文的发表,经过了反复的学习、酝酿、思考与撰写过程。在2006年,我主编过一部三卷本的《中国美学范畴史》,并参与了这部书的实际写作。我在导言中认为,中国美学范畴有一个逻辑系统,由气、道、象等三大基本范畴构成一个动态三维结构。
我做中国美学研究,试从文化、哲学角度进入,认为人类文化,包括中国的文化、哲学、艺术、宗教与巫易等,都可以是美学研究的对象,力求做成一种本土化的“作为文化哲学的美学”(海因茨·佩茨沃德语)。
这里,气指文化学意义的“中国式审美”发生的根因根性;道,我看作中国哲学的一个主干范畴,主要是政治哲学、道德哲学意义上的,以实用理性品格的求善为主导;象,我认为它是审美现象学的一个基本范畴。
我当时认为,中国美学范畴是没有体系的,但有一个逻辑系统,由气、道、象及其相互融合的结构所构成,由此构成三大相系的范畴群落,且始终蕴含着中国文化、中国哲学的基本元素,即生命意识。
《中国美学范畴史》的出版,在学术界具有相当的影响。此后许多年间,我在继续思考这一学术课题的学理机制究竟怎样,也是继续阅读了诸多与此相关的中外书籍之后,才认识到整体的中国美学范畴,不仅有一个系统,而且还是有体系的。
这一体系,是一个四重的逻辑编码结构。这便是,一个逻辑原点:无极;二重哲学本体:无极、太极;三大人文支柱:道、气、象;四维基层建构:范畴群落。
思考、研究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,首先碰到的问题是:如果中国美学的诸多范畴与命题在逻辑上是有体系的,那就一定有一个作为“第一性原理”的逻辑原点。这个逻辑原点究竟是什么?我觉得是无极。对此,我曾发表过数篇论文,而后感到,这里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。其中之一便是,如果说逻辑原点是无极,那么无极和太极又是什么关系?
我早年读过亚里士多德的《形而上学》,书中有一个“四因”说,认为世界一切事物现象的发生及其展开,有彼此相系的四个根因根性,为“形式因”“质料因”“动力因”和“目的因”。“四因”说中的“形式”和“质料”,指哲学意义上的二重本体。从“形式”到“质料”,就是从“本在”性的绝对形上走向“次在”性的相对形上的一个逻辑“过程”及其“实现”。形式是一种“潜能”,走向“实现”是一个“过程”。
然而,这是西方哲学的本体论。这里有一个如何糅用中西而进行本土性研究的问题。当我再读《纬书集成》一书时,注意到纬书里有一个“五运”说,其实说的便是事物本体从发生到展开星空体育app免费下载,有一个从“无”到“有”,即从“形式”到“质料”的逻辑过程,也就是从“太易”到“太初”“太始”“太素”与“太极”。以我的理解,这里所说的“五运”说,都具有哲学本体意义。《纬书》关于“五运”说的文字,我以前读过,可是没有引起注意。当时眼前一亮,觉得正可以和亚里士多德的“四因”说相对应。
太易便是“形式”,是绝对形上的“本在”。作为逻辑性的最高预设,是“不可能不存在的存在”。这一点,《列子·汤问》的说法是,“无极复无无极,无尽复无无尽”。太初、太始、太素与太极都是“质料”,它们依次有级差而逻辑地展开,是相对形上的“次在”。因而所谓“五运”,实现了从事物本在即“形式”的发生,到本体走向“次在”即“质料”,构成整个逻辑的展开过程。
《易传》说,“是故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”。《易传》所说的“易”,不是指《周易》这部人文经典,其实它就是《纬书》所谓“太易”。于是,我把“易”(太易)和太极,看作无极和太极的逻辑关系,并加以论证。
论文中所说的二重本体,指绝对形上的无极和相对形上的太极。而道、气、象三者,作为三大人文支柱,加上它们三者之间相互渗透的基层建构,构成了中国美学逻辑体系三大基本的范畴群落。这些问题当然可以再作讨论,我只是为学界提供了一些可供继续探讨与研究的思考材料。
这里可能会有人提出疑问,中国哲学、中国美学的第一范畴不就是道吗,为什么说,道不是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原点呢?
原因有二。其一,从思维角度看,道这一哲学范畴,有一种我所说的“思维的杂质”。通行本《老子》第十四章说,“道之为物”,“其中有象”“其中有精(气)”“其中有信”,这足以证明,道这一范畴,没有完全过滤掉“有”的因素,它并不是纯粹而绝对形上的一种东方式的“形式”。
其二,中国的文化与哲学当中,从诸子百家直到清代各个时期,几乎所有哲学家都讲到“道”,可是他们所讲的,意义不太一样。道的原始意义指人所走的路。这个出发点,在所有的中国哲学与美学那里,都是一致而相通的。但是,比方先秦的儒、道、墨,尔后儒、道、释所说的“道”,是多义而有分野的,即使儒门内部各派所说的“道”的意涵,也不甚一致。关于“道”的“百家争鸣”,其实是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”。可以说,这是“道”范畴的概括性强,而从另一面看,“道”确是一个内涵和外延颇为模糊的哲学概念。因此,假如将“道”预设为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原点,会是令人难以准确把握的。所以我认为,道不是一个逻辑原点,它只能作为政治、道德哲学与美学的,属于无极星空体育app免费下载、太极统御下的一个二级的哲学本体。
澎湃新闻:很多学人讲中国哲学、中国美学时,把“道”“意象”当作最核心、最基本的范畴。您的“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”说,则与此很不同。这一问题上,您是怎样思考的,是否承接了您对中国“原始审美意识”的问题意识?
王振复:很多学者从道、意象等范畴和概念进入研究,有许多研究成果,这是值得肯定的。有些研究可能有些不妥,似乎没有把道,特别是没有把意象,作为一个哲学或文化哲学的问题来进行思考与写作。
我所理解的美学,一定是有哲学或文化哲学的灵魂的。哪里有哲学,那里未必有美学;哪里有美学,那里一定有哲学。去年11月初,我接受《光明日报》记者韩寒的访谈时说过一句话:“美学存在的前提是哲学,美学从哲学中‘独立’出来,却并不意味着它可以离开哲学而独行其‘是’。”美学的哲学意蕴和哲学的美学根性,是一个问题的两面。美学是哲学的诗性部分,它是研究审美现象兼理论形态的,必然关系到诗性。这一诗性是广义的,并不仅仅在艺术、文学中存在。那些真正具有哲学深度的东西,是必然存在着审美诗性的。
美学所研究的主要是三个方面,一是世界意象,二是人类情感,三是人的自由意志。三者的结合和统一,构成了美学和中国美学的主要研究对象。面向这些方面去做的美学研究,那一定是作为哲学或文化哲学问题去研究。如果研究者没有自觉到其实这是哲学问题,那么所做的研究就可能不一定是美学,可以是其他什么,比如文艺学甚至文论等。
哲学的确是美学的不二灵魂。1750年德国哲学家、美学家鲍姆加登对美学(Aesthetica)命名之后,可以说美学从此成了一门独立学科。然而,它不意味着美学可离开哲学或是文化哲学而独行其是。这里值得强调的是,也不能把一般意义的哲学等同于美学。
关于哲学,我不是科班出身,因此常告诫自己,我得好好自学哲学,争取古今中外都懂一点。可以说,我对哲学的喜欢甚于文学。我年轻时学习美学,对李泽厚先生比较推崇,他是中国哲学、中国美学最有代表性的学者之一。尽管泽厚先生早年所写的一本《批判哲学的批判:康德述评》中,有些基本见解不同于康德那部名著《纯粹理性批判》,却成了我努力学习康德和西方哲学、美学的开始。这本书以及康德等一些西方哲学家的书籍,我看过不少,现在还在看,有些常带在身边。刚开始看不懂,也还是要看。
我以为,像我这样做中国巫性美学、《周易》美学与中国美学的人,西方关于原始巫术、神话与图腾的诸多文化人类学名著,《周易》以及易学史上十几部最重要的易学古籍,还有《老子》《庄子》《孟子》与《论语》等人文原典,是必须下苦功夫研习的,同时不能不读一些西方哲学与西方美学的著作。做美学不能离开哲学或文化哲学。离开了哲学的所谓美学不能“成活”,关于这一点,我十几年前写过小文章。 我这样出身中文系的人,常常感到哲学修养太差。以美学为名的研究,其实不是或不完全是美学。我早年所写的美学文章,恐怕也有这方面的问题。
总的来说,当把美学的研究对象定为世界意象、人类情感和自由意志三者的结合与统一时,就必须首先有哲学或文化哲学的提问,尔后进行论证分析。这个说起来很容易,做起来确实有难度。
现在的美学理论界,一定程度上,把美学普泛化、模糊化了,有那种把美学与文艺学、文论等相混同的现象。比方说,假如想把有关小说情节的研究,做成一篇美学论文,在我看来,那一定要把这个情节从哲学角度进行思考,找到要研究的哲学问题,如果找不到,那么做的可能是文艺学或文论等的研究。
关于原始审美意识问题,似乎与哲学关系不大,其实不是的。研究原始审美意识时,可以从文化哲学探讨,“中国式审美”何以发生又如何发生。中华上古时期的原始“信文化”,包括原始神话、原始图腾与原始巫术中,一定蕴含了萌芽状态的文化哲学因素,它与原始审美意识一起萌生。
可以说,原始文化哲学因素和原始审美意识二者,是一起萌发的。我在1991年出版的《周易的美学智慧》一书,从《周易》本经的“巫”以及从本经到《易传》的历史与人文转换这一角度,对中华原始审美意识的发生进行研究与探讨,运用的就是文化人类学关于巫学的理念与方法。2002年,我写了《中国美学的文脉历程》一书,开头便从原始神话、图腾和巫术这一中华原始“信文化”的三维进入,重点在于,讲原始审美意识如何从原始巫文化中发生,从而展开关于中国美学文脉历程的论证。继而又在2020、2024年,先后出版《中国巫文化人类学》与《中国巫性美学》两书,都从原始巫文化角度,研究“中国式审美”的发生、发展究竟如何可能这一学术课题。
王振复:中西美学的融通和互鉴,关系到中国美学的研究理念与方法是否有效的问题。我总的看法是,正如王国维在《国学从刊》序中提到的,首先应当具有“学无中西”“学无古今”的学术理念。我觉得这一点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。
关于“学无中西”“学无古今”,王国维自己就是这样进行学术实践的。他早年开始接触美学,深受康德与叔本华等哲学家的影响。他研究《红楼梦》,把中西美学的悲剧理念放在里面。王国维的国学基础很好,对《红楼梦》很熟悉,否则是做不出来的。如果完全按照中国古代经学的概念研究《红楼梦》的美学特色,看来是不大可能的。《人间词话》等学术著作,糅用了西方的理念和方法来研究中国的审美诗学,它首先是中国的,同时糅有西学因素。王国维走的这条路值得借鉴。
世界上许多不同的民族文化与哲学,都有自己鲜明而独特的文化个性,都是本土文化而大不一样,其区别甚至非常悬殊。但是,毕竟人类都住在同一个地球上。地球人类有基本的生理感官、人性和生活基础,等等,因而,赖以发生、传承、发扬的文化、思想与思维,必然存在相对的共同性。自然科学是全人类的,人文社会科学也在全人类的意义上具有相对的普遍性,其人文思维、哲学与审美情趣等,莫不如此。
这不等于说,我们要抹煞不同种族、民族与时代的文化及其哲学、美学的独特个性,其实也抹煞不了,而且必须加以强调。所以我觉得,我们做中国美学,“本土化”的研究是第一义的,同时也应该有文化人类学的广阔视野。尝试以人类学及其文化哲
学的眼光,对一系列中国美学的“中国问题”进行中西文明意义的互鉴与比较研究,这当然是可能的,而我们的学术立场,始终要是“中国”的。这也是建构社会主义“中国式现代化”的中国美学体系的必由之路。
因此,在肯定王国维说的“学无中西”“学无古今”的同时,还得加上一句,便是“学有中西”“学有古今”。我们的美学,包括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研究,既要做到“学无中西”“学无古今”,也要做到“学有中西”“学有古今”,在中西、古今二者的动态联系之际,探寻学术真理。学术的落脚点,应该是真正属于“中国”的、当下与走向未来的,为建构现代化并且走向未来的中国美学体系而努力。
研究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,不能绕开原始审美意识的发生这一问题,自当也不能脱离作为“大道之源”的《周易》。关于《周易》研究,先要大量阅读、做到真正懂得《周易》通行本所传达的易理和中国传统易学,打好基础。我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学习《周易》,一直到1980年代末,才写作、出版了《巫术:周易的文化智慧》和《周易的美学智慧》两书。从1993年到1990年代末,作为副主编之一,我又被邀参与由著名学者蔡尚思先生主编的《中华易学大辞典》(八开精装,上下卷,220万字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8)的工作。我为这部大书,取名为“中华易学大辞典”(原拟名:《周易大辞典》)。多年参与看稿、编稿、改稿与定稿这一工作,也是我进一步研习《周易》与历代易学的一个过程。
但我认为这还不够。《周易》美学这一新学科方向的开创,需要革新易学研究的理念与方法。以传统经学为基础,夯实易学的底子,糅用人类学关于巫学的理念与方法,努力走一条跨学科的中西、古今的结合之路,是我一贯的学术方向。所以,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叶及此后,我研读过一系列西方文化人类学名著。主要包括詹姆斯·乔治·弗雷泽的《金枝》,马林诺夫斯基的《巫术、科学、宗教与神话》与《文化论》,列维-布留尔的《原始思维》,克洛德·列维-斯特劳斯的《野性的思维》,爱德华·泰勒的《原始文化》等,还有好几种文化人类学译著。我意识到,必须根植于中华易学传统,又不能“死”在易学传统上。传统很重要,但要力求向前拓进和创新。
所以,我尝试运用文化人类学关于巫学的理念和方法,来研究《周易》及其美学,将易学、巫学和美学联系在一起,做一个跨学科的新的研究。我先出版了《巫术:周易的文化智慧》和《周易的美学智慧》,接着是《中国巫文化人类学》与《中国巫性美学》等书,都是这一学术理念和思路,搞出一些学术上的新东西。当然,这些书都是有缺失的,但毕竟是做出了新的学术探索。
澎湃新闻:您曾亲历两次全国范围的“美学大讨论”。当下学界似乎对文艺美学的关注少了,甚至有“文科危机”的说法。您认为,文艺美学和文化美学的未来在何处?
王振复:第一次全国“美学大讨论”进行的那些年,我还是一个中学生。我发表第一篇美学论文《从社会实践看“共同美”》(《复旦学报》第2期),是在1980年3月。此后约10年间,我都在学习《周易》和西方文化人类学著作,朝着探索中国原始审美意识研究的文化学之路走,主要通过《周易的美学智慧》等著述的撰写,努力揭示“中国式审美”的人文原型的真谛。所以第二次“美学大讨论”,我没有直接参与,但长期关注、广泛阅读。
我关于美学的学习,始于1964年9月到复旦中文系读书之后,最初直接阅读而受影响最大的,是1964年蒋孔阳先生赠我的《西方文论选》(上下册)。尔后在1965年,认真阅读了六本《美学问题讨论集》。上世纪80年代初,除了发表过很少几篇文艺评论外,我也没有直接去做文艺美学研究。
我努力做的是文化美学,也可说是一种“作为文化哲学的美学”。去年年初,由我的多位弟子发起、组织、编辑与出版了八卷本《中国文化美学文集》(423万字),耗费了大家四年多的时间和精力。又在退休后十多年间,完成了三个国家社科项目,从2021年7月,到2024年8月,在中华书局、上海古籍出版社等,出版了学术著作一共8种,大凡都属于文化美学的学术范畴或与此相关。
在这些文化美学的研究中,也有许多文艺方面的哲学、文化哲学问题。美学的范围很广。比如自然美、道德人格美和科学技术美等,就不是文艺美学的问题。似乎有这样的看法,比如,用文艺审美的眼光看自然,自然就变美了。其实并非如此。对自然美的审美,是跟人的生活经历、文化及其文学艺术与美学修养等攸关的。用孔阳先生的话说,叫作“多层累的突创”,也是泽厚先生所说的生命、生活的无数的“积淀”。关键是显在或隐在、自觉或不自觉的,关于意象、情感与自由意识的哲学意识的觉醒和体悟。大致说起来,思性的诗性化,是审美;诗性的思性化,是美学。
荀子问曰:“君子见大水必观焉,何也?”孔子曰:“夫水者,君子比德焉。”作为自然美的审美,是人格自由的象征。这不是什么文艺问题,而是与道德人格相系的文化问题。世界很大,光从文艺来看审美,是非常不够的。当然,我自己撰写文化美学著论的时候,也常常留意其中的文学和艺术,它们关乎哲理兼诗性。
关于文化美学,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有“寻根文学”。“寻根”其实属于文化美学范畴。而文化美学研究刚开始时,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。这里涉及的文化,实在是太广泛而深邃了。它包罗万象。所谓文化美学,在于开拓美学研究的广阔的文化视野。其关注点落到什么地方,是更为重要的。用文化哲学、文化美学的眼光去观照和研究文学艺术,可以从文化美学的角度进入。
我以为所谓文化,可以从七个方面加以理解。第一,是有物质属性的;第二星空体育app免费下载,是有精神属性的;第三,在物质和精神之间,形成一个结构性的关系,便是文化结构问题;第四,文化的发展便是文脉,兼有时间性与空间性;第五,是有意义和价值的;第六,是有语言文字的,它是哲学或文化哲学的人文“家园”;第七,更重要的是人,人是文化的唯一主体。
人类的社会实践,即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,只有四种。其一是求善的,求其实用;其二是求神的,宗教的或图腾、神话与巫术的;其三是求真的,即科学认知;其四是求美即审美的。这四种人类社会实践的基本形态,以及它们相互之间以人为主体的生命联系,都是有哲学或文化哲学的,应该都是美学研究的对象。
所谓“文科危机”,是另一个问题。对此,我尤其没有什么思考。有人提出,文科没有什么用了,不过培养些应用型而作为工具的人,也似乎不需要什么思想、学说和创新。我想,大学文科这一类学科本身,应该说并没有什么“危机”,主要是由于当下经济形势与国际形势等的影响,文科培养的人才有了剩余,造成了供求关系不平衡。这不是说,文科的指导思想和教育思想根本不对头,产生了非常大的问题,从而面临“危机”。
当然,大学文科中有不少学科的知识谱系和结构中,存在许多相当落后、甚而缺失、不适应中国现代化建设需要的东西。其实,理、工、医、农等学科中,也有许多是必须进行变革、改造和创新的。尤其是,今天与未来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,文科确实已面临巨大挑战,然而理科、工科、医科和农科等,大约也有这样的问题,这个我不懂,抱歉会有说错的地方。
但我想,作为人类“第二个‘我’”的人工智能,正在、必将改变这个“多事的世界”和人类未来的命运。人类所创造的这一人工智能,应该是人类的“同志”而不是其它。人工智能与人类文化之间的“间性”问题,也是值得我们的哲学与美学加以关注与研究的。
澎湃新闻:在建筑美学、宗教美学等方面,您也有很多独创性的学术贡献。在您看来,人们如何能够通过身边的城市公共空间,进入更深邃的美学体验和省察,而不是只流于和打卡等?
王振复:我的《建筑美学》(1987)和《中华古代文化中的建筑美》(1989)两书,确是同类著作中出版最早的。说到城市公共空间的美学,我以为,首先,建筑美学是城市环境的空间美学的一部分,建筑是包括在环境之中的。环境是一个地形、地理、山脉、水系、道路、天空、气温、阳光、风向和湿度等自然要素,尤其是作为主体的人类在其中的生命、生活与生产活动等一切时空因素的集成。建筑作为存在、发展于一定环境的文明或趋向于文明的一种文化方式,它是人的“第二形象”。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,感到最强烈的触目的,便是城市建筑群。除了建筑的实用性,城市建筑的时空意象,也是城市的哲学美学、科学技术、文明程度、民族时代甚至地域风俗等的物化形式和精神性象征。
以前,中国古代城市的公共空间,在建筑理念上,不是西方那样的广场。北京广场,曾是一个扩大了的庭院,中轴线公里,是一种对称性均衡的平面布局。紫禁城里不种一棵树,它渲染皇权的神圣与威严。上海的人民广场,由过去的跑马厅改造而来,这个空间带有公共性质,是接受了西方城市建筑文化影响的现代市民游观文化的所在,跟古罗马的城市广场不大一样。罗马广场像一个湖泊,通向它的各条街道就像一条条溪流。广场里有演说,有演奏,有鸽群,还有其他许多公共活动。这种公共空间,是文化交流的空间。也可以说,这是一个城市的客厅。
这里关系到城市公共空间建筑群的问题,是在于合情合理地处理实用和审美的关系。审美原本有碍于实用,实用又是有碍于审美的。而城市居民都希望,自己所居住与面对的城市空间,是既要实用又要审美的。高明设计师的设计,有可能做到二者兼得。我在“东方大讲坛”(2006)所做的题为《城市“设计”的文化理念》的演讲中说过,“可以这样说,人们总是渴望缓解实用与审美的原本对立与内在紧张,绽放实用兼审美的灿烂之华。实用由于审美提高了精神意义,审美因为实用有了日常品格;实用由于审美而获得了优雅高贵的贵族气质,而审美因为实用步入了百姓的平凡世界”。
对于城市的公共空间的“阅读”来说,也是一样的。人们现在都看手机,技术使我们生活更方便。但如果大家都心不在焉,或是进入忙于打卡的状态,我一方面非常能理解,这是去追求实用理性意义上的、功利方面的目的,往往是生活所迫——要养家糊口没什么不对,不过另一方面,精神的修养即高瞻和沉淀,对一个完全的人格而言,是非常重要的。
关于佛教美学,我曾出版过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美学史》一书,还发表过一系列佛教美学论文。这个问题今天就不谈了。
澎湃新闻:那么,我们可以通过哪些途径,运用哪些方法,或进行怎样的自我训练,去提升自己的审美能力?
王振复: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,我的生活经验和体会,未必适合于你。我只是认为,审美便是思性的诗性化。反过来,诗性的思性化,就关系到美学了。美学跟审美有联系而不一样。审美是感性的,是直觉的,也是当下的。比如,一个人第一次看到墙上挂着徐悲鸿的一幅《奔马》,一下子感到真是太美了,但第二次再去看,感受未必相同。这种感性经过思考而沉淀下来,就是理性、思想,可能与美学相联系了。如果没有思想,生命的体验就不能深入。
审美的能力或自觉,和一个人的人生经历、包括艺术素养等在内的一切人生素养,以及知识的融会贯通等有关。如果审美全部是感性的,那就可能是浅层次甚至只是感觉的。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不会审美的,因为还没有获得经验。一个儿童具备的审美能力,往往不会很高。但是因为富于童心,基本没有受到尘世的“污染”,面对审美对象,有时候一个感受、一句很稚气的话,倒是道出了审美的真谛。
假如要提高整个民族当下的审美、特别是年轻人的审美能力,需要提倡大家多读书、多思考。总的来说,我觉得诗性十分重要。光靠所谓诗性还不够,如果没有融渗在感性当中的思性,这种审美一定是肤浅的。如果光看手机里的东西,可能也是不错的吧,但如果不去阅读那些千古名著,是会影响审美能力的提升的。比如《红楼梦》,即便不是做红楼梦研究的人,也应该努力去读。它无疑是从古到今中国的第一部文学作品,无疑是很“哲学”很“美学”的。
人是“文化的动物”,也就是“思想的动物”。我们民族文化有许多优秀而杰出的传统,可能有一样还不够,那就是哲学还不够普及与深化。不少人可能会觉得,哲学没什么意思,和自己没啥关系。日常生活便是衣食住行罢了,跟哲学有什么关系?其实不是的。哲学是俯瞰、沉潜在我们人生一切方面的,尽管你可能感觉不到,但它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你的精神品格。
不仅是我们做美学的要学哲学,不做美学的也应该学哲学。我看过西方有些小学的考题,有好多的哲学问题。他们那么小就开始培养哲学头脑,因为只有哲学才能让人思想深刻。当然也有很多糟糕的哲学,不能说一切哲学都是真理性的。可是真理就是在一定的哲学当中展现和打开的。
王振复:我好像一辈子都在读书,但读的书还是太少。西方的许多文学名著,我大多数都读过。比如,托尔斯泰的《复活》与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等早就读过,可是《战争与和平》没读,我就买来正在读,一共三大卷,写得非常恢弘,我才读完第一卷。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也没有读过,已经买来,还来不及读。我肯定要补课。还有关于苏东坡,只读过《苏氏易传》和前后《赤壁赋》等与王水照先生赠阅的《苏轼研究》,买来一部八卷本《苏东坡全集》,下决心全部看完。
我有一位易学界的文友,是国内一位著名学者,我送了一套自己的文集(八卷)给他,他送了一套《周易象数学史》(三卷)给我。象数的历史包括象数本身,我接触过不少,我做《周易》研究首先从象数进入,是因为凡是做易学研究的,如果不去阅读、研究象数,一定难以进入易学的堂奥。
我今年身体不太好,一边治病、养生一边努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。有两个20万字之内的书稿,一个叫《周易美学十讲》,一个叫《中国建筑文化十讲》,正在写作中。假如顺利、身体可以的话,争取今年上半年做完,以后看看情况再说。我自己做点学术,真的不是追求名利,纯粹出于自己的喜欢。
王振复:从我个人狭隘的读书经历看,人生的时间有限,可能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假如追求更高的性价比,我建议不要东看西看,还是要看经典著作。从学者的角度看待读书,我想,有三个东西要做好:一个叫读,一个叫思,一个叫写。读是前提;思是关键;写是落实。做中国美学研究,要努力“写”成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T。读书涉猎要广,中外古今的应该懂的都必须要懂。但如果把书都读了,不去思考也不去写,可能就是泛泛地走马观花,因此需要在某一点或者几个相关的点上努力深入。这样就成为一横一竖。
我的人生和学术宗旨:人生在出世与入世之间。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,应该是最好的人生境界和学术境界。这不是人格与学术的分裂,而是努力趋向完善。星空体育官方网站星空体育官方网站星空体育官方网站